[夕黎]未忆
“我曾经的家乡。”
夕已然无法想起那女孩的表情。也许她低着头,刻意向夕隐去了自己的模样。又也许她其实很坦然,只是记忆被她自己的墨水晕开模糊。黎,黎明的黎。她记得她这么说过,脸上映着火光,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那时她是怎么应答的?是单单一个夕,还是如黎一般说是夕阳的夕?
她记得那孩子坚定地跟上了她,威胁恐吓都没能叫她放弃。黎帮她研墨、铺纸, 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侍在一旁。夕怀疑过她的目的,但黎并不因此改变分毫,只是当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躲雨的时候,她偏偏头,在那时这么说了。
曾经的家乡。黎说那叫婆山镇,她正是从那里来。
黎的话从那天开始变得很多。夕本不爱听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自己的姐姐多念叨几句都能逼得她摔笔而出。可这个孩子。夕不愿把自己摆在过高的位置,但她凝视披着她的外套睡得正熟的黎,分明感觉到跟着自己这件事或许就是黎现在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她在黎又开始念叨的时候依然选择了倾听。年纪尚幼的黎说起夕画卷上的山水、说起慢慢聚拢慢慢靠近的天灾云、说起那些沉在清澈的河水里光滑的鹅卵石。她的声音澄澈如清泉,好像永远不会枯竭。夕习惯了她在耳边一刻不停地说着沿途的风景,只有在黎安静下来的时候才会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夕,”孩子到底是孩子,直呼她名字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可,“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笑得没有那么自然。夕并非没有看出来。
“下次吧,”她的语气略显生硬,“我们该先走出这片竹林。”
我们。她说了还是没说?夕徒劳地去抓记忆中的细节,然而一无所获。
“我叫黎,黎明的黎。”
“我知道,我被抛下啦。”
她依然记不得黎说话时的神情。时间比泉水的流速快了太多太多,当年那个需要她弯下腰对话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可以与她平视。黎仍然偶尔在她作画的时候坐在一旁研墨。
“夕,你有想过将自己记录在画中么?让那画中人……经历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我曾想过的,倘若那婆山镇没有遭遇天灾……”
黎的声音一如当年,干净透亮。夕记得自己没有答话。
她那时没能听到后半段,而今她明白黎想说的不过是——
倘若那婆山镇没有遭遇天灾,我会去做个账房先生,文质彬彬,还可以去听说书人的故事。
黎。夕久久没有提笔,任由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晕开那绵延不绝的山水,晕开她的心绪,晕开那些朦朦胧胧再也看不清的话语。
“小时候说书人会说,人们在思念什么的时候会看看夕阳,看那余晖染出的天空。”
“夕……这些年来你可曾看过夕阳?你会思念那些你遇见又离开的人吗?”
“……替我看看吧,夕,我呀,虽然我想不起婆山镇的样子,但有可牵挂总不是件坏事。”
“黎明……终归还是太短啦。”
那个当年跟着她的尚且年幼的孩子如今垂垂老矣。夕说不准自己找过来的原因。她一路上救下的人数不胜数。为天灾为生计所困的人,为她画中幻想所困的人,她见了太多太多。
然在悠闲地走了几日水路之后,她靠岸休息,随意在这山林间找了处村庄落脚时却发觉这正是是她当年与黎分别的地方。
她顺着孩子们的指引找了过来。
“……赌我有一天,能一眼勘破你的画,你的天地……”
“……和你。”
少女还略带稚嫩的声音悠然回响。夕于是下定决心推开房门,踏入室内的第一眼便对上黎的目光。
她还记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个不曾变化的人是黎而非她。
夕终于提起笔,继续勾勒手中未完的画作。
那婆山镇……
不过也是个寄托思念的地方罢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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